大厂PUA打工人的套路,都被它玩明白了
没有工作烦恼的人生,是不是就能变得更好?
撰文 | 王迟到
运营 | 屈昕雨
《看天下》杂志原创出品
厌恶上班是绝大多数人类的共同烦恼。
工作日的早晨醒来,虽然外面阳光明媚,但一想到今天去公司之后还要应付乱七八糟各种麻烦,心情就已经瞬间跌落到谷底。如果晚上约了朋友,或者第二天就是周末,那更加无心工作。这时候就只希望能有办法跳过上班时间,直接下班。
但假如这样的幻想可以成真呢?
最近刚刚完结的就提出了这么一个“美好的愿景”——人可以切割自己的时间,把上班时间从生活中切割出去,就如同不存在一样。
没有工作烦恼的人生,是不是就能变得更好?
用切割术签下卖身契
所谓的切割时间,实际上是分离记忆。人的记忆是线性流淌的,摘除一段记忆后感觉就会像是发生了时空跳跃。
虽然每天早上还是要去公司,但上一秒踏进大门,下一秒就直接到了下班时间,身体可能会有疲惫,但意识上不会有任何间隔。工作仿佛完全从生活中消失了。就像是一台电脑分了两个硬盘,彼此存储的内容并不共享,也无法读取对方的数据。
卢蒙公司就专门提供这样的分离记忆技术。
除了极个别的高管,入职员工都需要在脑内植入分离芯片,工作和生活完全分离。美其名曰,“让工作和生活实现更高层次的平衡”。
很多人都被这样的宣传所吸引。没有同事关系,没有加班熬夜,连老板是谁都不知道,业余时间完全归自己,还能按时拿工资。
这也像是一种数据时代的“忘忧草”。男主角马克两年前妻子在车祸中丧生,为了减少痛苦,他主动接受了记忆分离手术入职卢蒙,希望每天至少有八小时的自己可以摆脱忧伤。
但资本家画的大饼从来不会那么简单。
记忆虽然被分离但并不会消失。在公司的你还是你,清醒、有意识、感受着喜怒哀乐,只是下班后就都不记得了。
切割记忆,也就等同于是把一个人也切割成了好几份。
为了便于区分,剧中把公司里的人叫做innie(里面的人),把下班后的人称为outie(外面的人)。
outie的生活中没有了工作,但innie的生活只剩下了工作,再没有下班时间。
除了姓名和工号,innie没有对外面世界的任何记忆。不知道自己在外面是个什么样的人,不清楚自己有没有结婚成家,有没有兄弟姐妹。innie从诞生起就完全属于公司,对世界的全部理解就是格子间、工位和同事。
innie虽然每天按时下班,但走出门的下一秒就是第二天的上班时间,衣服换过了,但感觉上没有任何区别,又要继续已经重复无数遍的工作。innie没见过外面的太阳,甚至没有尝过睡觉的滋味。
是不是有大厂里007的福报味儿了?但因为表面上遵循了八小时工作制,劳动法也无法生效。
切割记忆的本质是赛博时代的卖身契,由当事人自己签字画押。看似是获得了工作之外的自由,实际上却是在把每天八小时的自己像牲口一样卖给公司,在剥夺记忆的情况下任由他人摆布。
说到底,outie和innie仍然是同一个人,拥有同样的性格、脾气、偏好。如果outie不喜欢工作,innie又怎么可能喜欢呢?只是掩耳盗铃罢了。
就像人需要疼痛感来进行自我防御,没有记忆也就没有了警惕。在那漫长的八小时里,掌握了所有主动权的公司可以做到为所欲为。
“向伟大的基尔致敬”
刨除科幻成分,《人生切割术》呈现了一个后现代企业所能做到的剥削极致。
首先是信息封锁。
卢蒙公司对外宣称的业务是生物科技,但没有人真正知道这个神秘组织的内部架构。
就说马克所在的部门,MDR,一共四个人,工作内容就是盯着电脑屏幕上无限多的数字,然后挑选出其中会让自己感觉不舒服的数字。
这些数字代表了什么?innie为什么会在看到这些数字时产生有没来由的恐慌感?找出并删除这些数字的意义又是什么?
在高度分工的流水生产线上,个人被完全异化成工具,被日复一日的重复劳动困在信息牢笼里。螺丝钉不需要有自主意识,工作显得毫无意义和成就感,还有随时有被替换的危机。
部门与部门之间被刻意隔离。管理人员利用虚假信息让部门之间互相仇视、猜忌,毫无交流和往来。一个人在卢蒙工作了几十年了都不曾见到除自己部门和安保人员以外的其他人。
工作环境也极其压抑。
公司里到处都是摄像头,职员的一举一动都被高度监控。员工没有任何隐私可言。
为了防止信息外泄,innie被严格禁止通过任何方式和outie交流、传递信息,无论是含在嘴里的纸条还是画在身上的字符都会被检测出来。
不仅是innie,自以为已经跟工作毫无瓜葛的outie其实也在不知情的情况下被监视着动向,职员的个人信息被公司牢牢掌握。所以就算发现了问题想闹事也几乎是不可能的,一旦出现异常,公关团队立马就会出动解决问题。
个体没有一丁点儿跟集团对抗的资本。
更可怕的是精神控制。
卢蒙公司内部是极权管理,必须绝对服从上司,必须绝对遵守规章制度。任何有违规和越界行为的人都会被送进公司“小黑屋”。
当然不会有会留下痕迹的体罚,但具有更强威慑力的精神虐待足驯服任何出头鸟。你以为自己这一周都正常上班,但在innie的时间线里,却可能是在承受40个小时连续不断的摧残。
这些种种,outie都不会知道。
有惩罚的“苦头”,自然也会有奖励的“甜头”。
对于除了工作一无所有的innie来说,听音乐、吃加了枫糖的华夫饼就已经是最高规格的奖励了。被PUA久了,小恩小惠就足以换来极大的感恩。
除此之外,大厂集团还有一个永不过时的洗脑套路:造神,搞领袖崇拜。
卢蒙大楼里有一个“永恒区”,新来的员工和受奖励的员工可以获得参观权限。和极简风格的办公区不同,永恒区被装饰得富丽堂皇,里面供奉着卢蒙历届CEO的雕像。
创始人基尔更是被塑造成上帝一般的圣人形象,他的语录被集结成册,像圣经一样让所有员工通读背诵。“向伟大的基尔致敬”,这是所有职员的口头禅。
信息茧房、高度监控、精神操控、洗脑驯化,剧中卢蒙对职员的种种剥削行为看似夸张,其实都可以从现实中找到对应版本。这是这部剧在全球引发广泛共鸣的真正原因。
自己对自己的暴政
那这样的职场地狱还有逃脱可能吗?
按照“正规”流程,innie结束苦役的方式只有两种:退休或辞职。主动权都在outie手上,innie能做的就只有熬。
剧中有场退休欢送会,同事们祝福一位老员工的离开。VCR里,outie录了段告别辞,大意是说,感谢innie这么勤勤恳恳,虽然他并不知道具体的工作是什么,感谢同事们几十年来的照顾,虽然他也并不知道这些人具体是谁。
没有任何相关记忆的outie能做的只是苍白而敷衍地说些无关痛痒的场面话。旁边老员工的好友一针见血地戳穿了这个虚伪的场面:
你们是在庆祝他的死亡。
人的定义到底是什么?死亡又是什么?
老员工的肉身虽然不会消亡,但他这部分灵魂,带有独立意识、自我认知和独特情感的记忆将被强行关闭、删除、不复存在,跟死亡无异。
另一条路,辞职,但发生概率极低。
虽然条例上写的是“全凭自愿”,可有几个outie会大发慈悲愿意主动放弃轻松逍遥的生活重新接受工作呢?况且他们也并不知晓innie真正的处境。
也有过试图推翻规则的人。主角团里新加入的员工赫利性格刚硬,她无法忍受这样的剥削生活,只想迅速了结这个状态的自己。
她闹事、抗议,希望outie听到她的诉求,公司勉为其难传达了,但隔天就收到了outie拒绝辞职的VCR。
“听好了,做决定的人是我,不是你。”外面的赫利态度冷漠。
对外面的赫利来说,她是人,但里面的那个自己不是。这形成了一场自己对自己的暴政。
outie不心慈手软,innie也不会乖乖就范。为了给外面的自己一个下马威,赫利选择了上吊,就在上下班进行模式切换的电梯间里。电梯门一开一合,外面的赫利在恢复意识的瞬间发现被里面的自己勒住了喉咙。
对于暴政,赫利反过来实施了一场自己对自己的革命。
自我奴役
这是《人生切割术》另一个细思极恐的点,自我奴役。
韩裔德国哲学家韩炳哲在《倦怠社会》一书中提出,现代社会已经不再是福柯的规训社会,而是进入了过度积极的功绩社会。人们将规训内化后自发地行动,把成就自身视为自己的任务。
“每个人都身处自己的劳动营里。这种劳动营的特殊之处在于,一个人同时是囚犯和看守、受害者和施暴者。人类以这种方式进行自我剥削。”
这种自我奴役是主观上的心理活动,只是《人生切割术》以科幻方式将其具象化了。剧中会接受分离手术的人都是讨厌工作或受困于某种负面情绪的人,但为了合乎积极生活的世俗要求,他们又不得不接受工作,并通过这种极端方式去剥削自己,以显示自己在保持积极生活。
现实中有很多年轻人也在践行这种分离状态。
前段时间豆瓣上有个话题很火:上班与下班的割裂人生。
5千多条跟帖,1.5亿多浏览量。人们纷纷展示自己工作与生活两种状态的割裂。白天工程师,晚上摇滚人。上班矜矜业业打卡,下班肆无忌惮放飞。
这些帖子有着高度的相似性。对上班的举例大多是大厂螺丝钉、工地蓝领,或者是公务员、教师、医护,代表了传统、稳定、中规中矩。配的也都是灰头土脸、造型朴素的照片。而对下班的举例则五花八门,嘻哈歌手、脱口秀演员、性感车模,精致打扮,甚至浓妆艳抹。
在这些积极生活的分享中,其实暗藏着一种倾向性:上班是无聊的、呆板的、心酸的,下班是有趣的、丰富的、快乐的。工作和生活的对立越突出,反差越大,越能吸引围观。
年轻人们试图用五彩斑斓的下班生活对冲掉暗淡枯燥的上班工作。各种各样的广告也总是在鼓励人们下班后尽可能多地进行消费、娱乐、享受。
这正贴合了韩炳哲所说的,功绩社会发展成一种“兴奋剂社会”。“正是在赤裸的、极为易逝的生活刺激下,人类变得过度活跃,以歇斯底里的状态投入工作和生产。”
这当然有正面意义,但这些能够大方晒出生活瑰丽面的,都是这个功绩社会的幸存者们。在这样“一切皆有可能”的积极社会里,无法实现和协调自我的人也会难以自控地陷入自我谴责、自我攻击。
“功绩社会产生抑郁症患者和厌世者。”他们是这场内在战争中的伤残者。
男主角马克原本是大学教授,因为丧妻陷入抑郁。其他人的生活也或多或少存在问题,孤独、寂寞、边缘。入职卢蒙、接受分离,是为了让自己看起来像个还能继续生活的“正常人”。
但分离并没有真正解决任何问题。马克依然悲痛,其他人只是切割掉了部分记忆,疼痛并不会减少。生活之苦在持续,工作剥削还变本加厉。
所以分离并非答案,“上班与下班的割裂人生”也只是博眼球的伪命题。多重生活并非各个板块的分崩离析,而是恰到好处的彼此兼容。
积极生活不以自我剥削和奴役为前提,在被过劳的疲倦吞噬之前,自我对抗最终需要调和出一种内心的平衡。
如韩炳哲所引用的西塞罗的话:并非积极的生活,而是沉思的生活,才能使人类获得其应有的状态。
* 本文配图均来源于美剧《人生切割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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